门前来了个赊小鸡的，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。他穿着一身发了白的灰色中山装，推着一辆自行车，车后座上载着一个竹编的圆形大箩筐。尽管眼下他的生意与“赊”字没有半毛钱的关系，不再像从前那样春天赊鸡，秋后收帐了，但他依旧把“赊小鸡”三个字喊得理直气壮的，那种老祖宗流传了一代又一代的赊小鸡生意，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诚实和信任，如今，就只剩下这么一句被他喊得震天响的空话了。
我叫住他，询问价格，十元两只的报价让我觉得有点小贵，现下去农贸城里买一只白条鸡也不过才二十几块，就能让一家人美滋滋地打打牙祭，相比之下这小小的鸡仔就着实有些价格不菲了，但一想到小孙女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养只小鸡，还是买了下来。眼下来城里卖鸡仔的，多半是瞄准了卖给孩子做宠物，大人自然不能单纯地去算经济帐，孩子的快乐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，这叫情绪价值。
把孙女从幼儿园接回来，她先是听到了小鸡的鸣叫声，惊奇地循声四顾着，待看到小鸡，立刻就高兴地拍着手跳了起来。她蹲在盛放小鸡的纸板箱前，轻轻抚摸小鸡那绒线球一般的小身子，一会儿又摊开小手让小鸡嫩黄的喙啄啄她的手指，一刻也舍不得离开。她还分别给两只小鸡取了名字，一只叫叽叽，一只叫喳喳。望着孩子满眼的亮光和一脸的兴奋，我却操心起小鸡长大后的事，住在城市里又没个院子，将来长大了把它们放在哪里去呀？成年人大多都有这种惯性思维，都好去思虑以后的事，就比如现在孙女刚上幼儿园的大班，我便开始抓起她的学习成绩来，生怕她会因学习不好将来找不到一个好工作，过不上好日子，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现实，孩子们都想活在简直的快乐里，而大人们却总是用复杂的焦虑折磨自己，还要去影响他们。
孙女这天兴奋得很晚都舍不得睡去，那两只小鸡吃饱了就挤在一起，也不知是为了相互取暖还是缺乏安全感。我催了几遍，孙女都不肯去睡，直到看到有一只小鸡恹恹地耷起了翅膀，我说，小鸡困了，我们也该睡了，孙女这才恋恋不舍地上床去。
翌日一早，送孙女去了幼儿园，我回来后却忽然发现其中的一只小鸡侧卧在纸箱里，用手一摸，已是全身僵硬了。它的头顶有一撮橙色的绒毛，孙女叫它喳喳，此时那抹鲜艳的绒毛已经没有了光泽，分明就是昨晚那只已显疲态的小鸡，当时没有想到，原来并不是疲态，却是病态。我慌忙找来了土霉素，给另一只小鸡拌到食里。只剩下这一只小鸡，那叫声听来也好似低了许多，单调了许多，它有些焦躁地在纸箱中走来走去，一付孤孤单单的样子。
下午接孙女回来，见只剩一只小鸡，她不解地问我，我怕她伤心，撒谎说那只跑丢了，好在孙女没再多问，逗弄着剩下的那只小鸡，一付开心的样子，那只小鸡只过了一天，好似就强壮了些，竟跃动着想飞出纸箱，见它一次次地发力，孙女在一旁大喊着为它加油，我把纸箱的挡板放低了些，小鸡终于一跃而起，飞出了纸箱，孙女欢呼雀跃着，小鸡在她身边绕来绕去，啾啾鸣叫着，不时轻轻啄动着她的鞋尖，孙女往后退，小鸡就向前跟，孙女退一步，小鸡就跟一步，孙女快速地后退，小鸡马上紧紧地追赶，地板发滑，小鸡冲得急了，还摔了俩跟头，看得孙女哈哈大笑。我在一旁也忍不住笑起来，陪孙女与小鸡疯闹在一起。原来，有些快乐并不是只属于小孩子的，而是属于简单，只要你简单得像个孩子，快乐自然就来了。孙女边闹还边嚷嚷着，我要让小鸡长大后给我们生很多很多的蛋，如果是公鸡呢，我问，那就让它天天为我们打鸣，叫我们起床。原来，在孩子的眼里，欢乐也是可以赊取的，在春天里就可以赊取到秋天的快乐。成人总好现实地想以后所以经常满心焦虑，孩子们快乐地盼未来因此眼里常常全是幸福。
壹点号 肖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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